煮酒品劍157：鹿晗的粉絲帝國
楊惟雯
一批新的人氣偶像正在重構中國娛樂版圖，28歲的鹿晗是此股浪潮最重要的代表之一。他性格低調溫和，卻以難以想像的超高人氣宣示新世代的來臨。
一、“鹿飯”的粉絲帝國
鹿晗的成長經歷是一則經典勵志故事——
鹿晗，這個1990年出生的北京男孩赴韓國留學，在著名購物區明洞逛街時被SM娛樂公司星探發掘，簽約成為旗下練習生。
2012年4月，他作為12人男子偶像組合EXO一員正式出道。
在“韓流”盛行的背景下，EXO在韓國、中國、日本等國迅速爆紅，鹿晗以以主唱、領舞、門面擔當的身份，成為“吸粉”能力最強的成員之一。
在唱片驚人銷量的映襯下，首唱會被粉絲們視作一場慶典，是一次聲勢浩大的集體行動，粉絲們統一穿著印有鹿晗LOGO的白T恤，黑褲子。演播廳外的大堂裡，擺放著20個近兩米高的花籃，這是49家粉絲應援站聯合起來為鹿晗送上的禮物。有粉絲從美國、歐洲專程飛來。
距離開場還有一個小時，粉絲們在場外排成了超過一百米的長龍。
她們手持著黑色正方形燈牌，上面寫著一個頂著皇冠的“鹿”字，可以發出耀眼的黃色光芒。
她們在一次次激情的集體行動中，形成了統一的價值觀和行事風格，呈現出極為相近的人格特質。為偶像利益，他們爆發出常人難以企及的行動力。
在嚴格紀律的規訓之下，他們自覺約束言行，行動遵循指令。這形成了一種前所未有而又耐人尋味的文化現象，其背後蘊含的豐富意味，或許比人們想像中更為深遠。
這時，主持人問鹿晗：“我想問你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好回答，也不好回答。粉絲對你來說是怎樣的存在？”
“致愛！”為了讓鹿晗聽到自己，一位粉絲拼盡力氣搶答道。這是鹿晗新專輯裡一首歌的名字。
“對，致愛。但我覺得也是互相影響的存在。互相影響對方朝更好的方向走。”鹿晗的表情有些羞澀。
活動開始約一個小時裡，女孩們從不間斷的尖叫。她們時而大笑，時而流淚，令人難以捕捉到她們情緒變化的原因，但心情卻不自覺地開始跟隨著她們一同起伏。身處這樣狂熱的氣氛中，人的情緒很難不被感染。
二、互聯網的造星模式
這是一種新型態的互聯網造星模式，也開始衝擊中國的娛樂經濟。
具有無邊疆域的互聯網空間，為鹿晗粉絲的擴張和聚集提供了便利的土壤，借助社交網路，散落各地的粉絲們線上上集結為一個又一個團體，這些團體進一步聚合，構成了一個過去未曾出現過的體系龐大、分工細緻、行動力極強的粉絲帝國。
吳曉波曾將鹿晗寫進了授課教案。
他的結論是，過往的明星製造路徑是“演藝產品——大眾媒體關注——話題行銷”的三部曲，可是“鹿晗們”大大縮短了發酵的過程，先通過富有吸引力的外表和性格，直接在社交網路裡聚集粉絲，激發粉絲們扮演起偶像經營推廣者的角色，倒逼媒體與大眾關注。
鹿飯們為什麼喜歡鹿晗？為什麼具備如此驚人的行動力？
例如，24歲的維尼是百度鹿騎吧的吧主，鹿騎乃是“鹿晗的騎士”的簡稱。“騎士的職責就是緊緊地守護他。”
她們將自己視為鹿晗的保衛者，鹿騎吧吧規裡寫著“本吧宗旨：鹿騎盛世！鹿寶盛世！！不努力就去死！ ”“若發現在此吧有人有黑鹿晗，空降犯賤的現象，送你冥王星單程車票不謝！”
作為鹿飯圈中重要人物之一，自2013年成為鹿飯後，維尼每天花費七八個小時流覽有關鹿晗的資訊。她調侃自己是在錯過了追星的“黃金年齡”後愛上了鹿晗。彼時她剛剛大學畢業，鹿晗也還是 EXO 的成員。12名成員中，她只喜歡鹿晗一人，用粉絲圈術語來說，這叫做“唯飯”，鹿晗則是她的“本命”。
她是在偶然看到 EXO 一首 MV 後喜歡鹿晗的，“長得實在太好看了。”但好看並不足以構成她長期追逐鹿晗的理由。在她眼中，關注一個明星和成為他的粉絲之間有著質的區別——只有為偶像持續付出過，才算得上真正的粉絲。不久之後，她將對鹿晗的喜愛上升到精神層面，將他視作“指引人生方向的一盞明燈”。“他非常正能量，為了夢想不停努力打拼。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就想跟著成為什麼樣的人。”
在我接觸很多位鹿飯後，問她們喜歡鹿晗的原因，答案大多與維尼相近：先是被精緻面容吸引，進而為個性著迷。幾個細節被反復提起：“眼神純淨”、“謙虛、有禮貌”、“說得少、做得多”。
她們把鹿晗的大多數特質都理解為優點。例如，鹿晗在錄製節目時總是躲在角落裡，不愛說話，她們認為這是“不喜歡出風頭，低調，無私，照顧隊友的感受，把機會讓給別人。”
曾有人對鹿晗微博的海量評論進行過大資料分析，結論是鹿飯以90後、00後為主體，絕大部分是女生。
這一度讓人感到疑惑，為什麼被普遍認為更自我、更願意張揚個性的90後，反倒會瘋狂迷戀一個看起單純乖巧的清秀男孩。
長期從事粉絲心理研究的北京大學心理學博士李松蔚分析：
“70後、80後成長的過程中一直受到主流文化、集體主義的壓抑規訓，因此他渴望挑戰對方，渴望反叛，要為積壓的情緒找一個出口，所以偶像得有很叛逆的個性，要酷，要猛。”
“但是90後、00後不需要去挑戰誰，沒有很壓抑的情緒要釋放。”他說，“他們生活在一個消解、解構、什麼都無所謂的文化環境裡，美好、積極、純粹的情緒反而是他們渴望的稀缺品。所以他們更願意選擇一個看起來很乾淨，很純淨的人作為偶像。”
這種“默默支持”付出的不只是時間精力，還有真金白銀。關於鹿晗的周邊產品塞滿了鹿飯的櫃子，出什麼就買什麼。這看起來像是一種不斷付出卻鮮有回饋的單戀。
這是一種比“崇拜”、“欣賞”、“愛慕”更深刻更高級的感情，尋求回報的念頭會破壞它的純潔性：“你沒進過飯圈你不懂。如果你的偶像有件特別厲害的事情，那事情就是掛在你自己身上的一個光環，你會覺得你在和他一起成長。”
重要的不是對方的回報，而是付出過程中的自我感動與滿足。有句話在鹿飯中廣為流傳：“如果你喜歡一個人，趁還來得及，就去為他做一些事。也許他並不能夠知道，但是你的心知道。”
這並不是單純的崇拜、追隨，還伴隨著“偶像即我”的心理投射。
在粉絲們心中，愛上偶像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自己的一個化身。
偶像一步步走向成功，也包含著自己的一份榮耀。
李松蔚分析說，這正是粉絲生態得以存在的土壤：
“世界太大，人與人的距離太遠，遠到每一點關係都彌足珍貴。我們內心深處的情感無處寄託，只好送給素不相識的偶像。把他捧到無限高，就好像我們自己也放大了一樣；幫他實現夢想，就好像我們自己的價值也實現了一樣。”
因此，在日復一日的集體狂熱中，鹿飯們發出一種信徒式的虔誠，鹿晗的一切舉動，她們都無條件支持。
所謂“站子”，是連接“粉絲”和偶像的一種自發組織，規模有大有小。相比於在茫茫人海中做一名“散飯”，建立一個站子會讓鹿飯覺得自己是鹿晗事業版圖的一部分，而不只是一個追隨者。
站子們部分取代了媒體的作用，成為鹿飯跟蹤鹿晗動態的直接視窗：一個叫做捕鹿工作室的站子每月7號推出視頻《京城捕鹿播報》；
一個叫做朝鹿的站子四年間全程跟拍鹿晗參加的現場活動；
一個叫做 MeetLu-遇見鹿晗的站子隨時將鹿晗的新消息翻譯成中英韓日泰馬越俄西阿法德葡13個語種，發往海外及時分享鹿晗最新動態。
類似的站子已然數以百計。
這是過往時代難以想像的局面，具有無邊疆域的互聯網空間為粉絲的擴張和聚集提供了便利的土壤。借助貼吧、微博、QQ，天南海北的粉絲線上上集結為一個又一個團體。這些團體進一步集結，成為了一個體系龐大、分工細緻、行動力極強的粉絲帝國。
身處集體中，鹿飯們抱團取暖，相互感動，生出一種日常生活中難以體味的崇高感。所有站子裡，百度貼吧鹿晗吧規模最大，組織體系最為嚴密。每天，幾十萬名鹿飯到此簽到，對她們而言，這就和教徒們唱聖歌、做禱告一樣，成為每日必修的儀式。
隨著時間的推移，不符合吧規的行為越來越少。規定越嚴格，鹿飯們越覺得這裡是一塊神聖不容玷污的領土，侵犯它就是侵犯自己。
為提醒鹿飯們規範言行，鹿晗吧專門設有“新飯教育”機制， 制定了“鹿家粉絲守則”，告誡鹿飯們哪些事情可以做，哪些事情不可以做。嚴格紀律的規訓下，組織得以不斷“淨化”，無法適應的人漸漸淡出，留下來的活躍分子都是價值觀一致、願意聽從指揮的人。
為保證管理體系正常運轉，貼吧管理團隊常會進行招新。
鹿晗吧存在著一套龐大細緻的管理體系，共分為三大部門：負責貼吧管理的吧務管理團隊、遍佈全國三十三個省市集中線下活動現場支持的鹿晗吧分會以及包括文案、資源、網宣、投票、美工、視頻等在內的鹿晗吧工作組。
但這並不是一個輕鬆的過程，每一個應徵者都會經歷嚴格而漫長的考察，其中第一關，是要“檢測屬性”，通過對貼吧、微博的過往記錄進行核查，確保對鹿晗具有足夠的愛，或者稱之為忠誠度。
通過這一關後，應徵者還要經過為期數月的實習期，表現優異才可轉正。管理團隊希望通過這個過程讓應徵者明白，機會來之不易，你應為此感到榮耀，傾盡全力。
在通過嚴格紀律塑造統一價值觀的同時，鹿晗吧管理團隊經常組織集體運動來提升鹿飯們的熱情。一場場的集體狂歡中，她們對鹿晗的喜愛一再強化。
這種喜愛具有不可動搖的唯一性——飯圈中常會出現一些頗具號召力的個體，被粉絲們稱為“大大”。但在鹿飯群中，“大大”並不被提倡。鹿晗吧精華區一個名為“教你做合格鹿飯”的帖子中，第一條守則就是“本命利益最大化”：“在鹿晗吧，鹿晗就是第一位。所有言行都必須以鹿晗為中心，你要時刻考慮他的利益。”
基於這一原則，鹿飯自覺地拒絕對粉絲的“個人崇拜”。
在一次次集體行動中，鹿飯們的價值觀和行事風格變得愈發統一，她們越來越主動約束自己的言行，否則就無法融入這個強大而狂熱的集體。
歸根結底，鹿晗是一個正能量的存在，他就像指明燈一樣，把光芒撒播給鹿飯。所以鹿飯也一定要做正能量的人。
本文摘自GQ中國（微信號：GQZHIZ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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