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風錄11：貴族精神
楊惟雯
一、何謂“貴族精神”？
英文裡的“noble”，除有“貴族”的含義外，還有“出身高貴的”、“高尚的”、“偉大的”、“崇高的”、“卓越的”、“輝煌的”…等含義。
只可惜，一般人對於貴族的理解是：擁有高檔別墅、買高級名車、打高爾夫、身伴美女如雲、奢侈精品掛滿身、子女就讀“貴族學校”等等…，但這樣的奢華生活方式，頂多只是一種形式主義的貴族生活----表現在揮金如土、名牌包包服飾、酒池肉林、聲色犬馬的金錢主義形式上。實際上，這不是貴族精神，這是暴發戶精神。
由於很多人誤解了歐洲的貴族精神真諦，所以很多有錢人想把孩子送到英國貴族學校就學，希望他們兒女畢業後就能成為貴族。
但他們往往會發現，即使是英國最好的學校--伊頓公學的學生，睡硬板床、吃粗茶淡飯，每天還要接受非常嚴格的訓練，甚至比平民學校的學生還要苦時。他們怎麼也弄不明白這些苦行僧式的生活，同貴族精神究竟有何聯繫？
事實上，西方所崇尚的“貴族精神”從不意味著養尊處優、悠閒奢華的生活方式，而是表現在人對精神和審美的追求上，包括人格的尊嚴、人性的良知、寬厚的愛心、悲天憫人的情懷、高貴的氣質、純潔的慾念；堅韌的生命力、承擔的勇氣；以及始終恪守“美德和榮譽高於一切”的原則。
所以，具有真正的貴族精神的人，就意味著這個人懂得反省、懂得感恩、懂得自制、懂得奉獻社會與國家；也是一種以榮譽、責任、勇氣、自律…等一系列價值為核心的騎士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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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貴族精神的特質
真正的貴族精神具有以下特質:
1、貴族精神重視精神生活的充實
在大多數人的意識裡，富與貴是一樣的，沒有什麼區別。但事實上這是兩回事兒，富是物質的，貴是精神的。
在一般人的概念中，貴族學校就應該享受貴族般的生活條件。但是英國貴族學校的學生睡的是硬板床，吃的是粗茶淡飯，每天還要經過非常艱苦嚴格的訓練，這甚至比平民學校還要辛苦。
世界著名的貴族學校--伊頓公學要實行如此嚴格和艱苦的軍事化訓練，目的是要培養學生的合作意識和自律精神。
尤其真正的貴族一定是富於自制力，一定是有強大精神力量的，而這種精神力量需要從小加以教養。伊頓公學也確實用這種方式培養出了很多優秀的人物，比如打敗拿破崙的那個威靈頓將軍，就是伊頓公學的高材生。
威靈頓是世界軍事史上非常有名的人物，他在和拿破崙進行決戰的時候，曾經留下過一句非常有名的話。當時他冒著炮火在前線觀察敵情，他的參謀人員多次勸他早點撤下去，因為前線太危險，可是威靈頓就是不動，參謀人員只好問他，您萬一陣亡了有什麼遺言？威靈頓頭也不回地說，“告訴他們，我的遺言就是像我一樣站在這裡。”
英國的威廉王子和哈利王子，是毫無疑問的貴族。而英國皇室把他們送到陸軍軍官學校去進行學習。畢業後，哈利王子還自願被派到阿富汗前線做一名機槍手。英國皇室知道哈利王子身份的高貴，也知道前線的危險。但是他們認知為國家奉獻自己、承擔風險是貴族的本職，或者說是本分所在。
英國二戰的時候有一張照片流傳得非常廣，當時的英國國王愛德華到倫敦的貧民窟進行視察，他站在一個東倒西歪的房子門口，對裡面一貧如洗的老太太說：“請問我可以進來嗎？”這種體現了對底層人的一種尊重，而真正的貴族是懂得尊重別人的。
1793 年1月21日，在巴黎的協和廣場，一個行將被處死的囚徒，上斷頭臺時不小心踩到了劊子手的腳，她馬上下意識地說了句：“對不起，先生。”
而此刻她的丈夫路易十六，面對殺氣騰騰的劊子手，留下的則是如此坦然高貴的遺言：“我清白死去。我原諒我的敵人，但願我的血，能平息上帝的怒火。”
幾分鐘後，路易十六及皇后便身首異處。兩個世紀之後，時任法國總統的密特朗在紀念法國大革命200周年的慶典上真誠地表示：“路易十六是個好人，把他處死是件悲劇…”
1910 年10月28日，一位83歲高齡的老人，為了拯救備受煎熬一生的靈魂，決意把所有的家產分給窮人，隨後他離開自己遼闊的莊園出走了，帶著聶赫留朵夫式的懺悔，最終像流浪漢一樣死在一個荒蕪的小車站…他就是俄國偉大的作家托爾斯泰。
多年後，奧地利著名作家茨威格在評價托爾斯泰時這樣感慨道：“這種沒有光彩卑微的最後命運無損他的偉大…如果他不是為我們這些人去承受苦難，那麼列夫·托爾斯泰就不可能像今天這樣屬於全人類…”
這幾位主角儘管命運不同，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貴族。
2、貴族精神代表人格尊嚴和高尚品行
西方直到18世紀，貴族依然是主流社會，發揮著重要的作用，直到今天，英國仍然保留著貴族的爵位、封號。（中國的貴族階層早在秦始皇統一中國之後，就整體消失了。）
但當西方的貴族社會轉入到平民社會之後，資產階級並沒有掀起否定、批判貴族文化的精神浪潮，相反的，把自己的子女送到貴族學校去學習，買貴族的紋飾、徽章，買貴族的頭銜，想全方位繼承貴族的衣缽，這是為什麼？
依中國著名報人儲安平在《英國采風錄》的論述，英國的貴族制度之所以能延續至今，是因為得到了大家的認可。英國的老百姓普遍認為，貴族精神代表了一種尊嚴，一種高超的品行。
西方中世紀的戰爭，跟中國春秋戰國時代非常相似，戰場上是對手，下了戰場仍然還是朋友。
例如西元前1135年，英國國王亨利一世去世了，他的外甥斯蒂芬和他的外孫亨利二世都認為自己有權繼承英國王位。斯蒂芬本身在英國，就捷足先登，搶先登上了王位；亨利二世在歐洲大陸，聽到這個消息後憤憤不平，在歐洲大陸組織了一支雇傭軍前來攻打斯蒂芬。那個時候亨利二世很年輕，經驗不足，出兵的時候沒有很好的籌畫，所以大兵千里迢迢開到了英倫三島，一上岸，就發現錢已花光了，沒糧食了。
怎麼辦呢？這個時候亨利二世作出了一個大家絕對想不到的選擇，給對手斯蒂芬寫了封求援信，說我出征準備不周，沒了糧草，您能不能給我點接濟，讓我把這些雇傭軍遣散回歐洲。斯蒂芬居然慷慨解囊，給了亨利二世一筆錢。但後來呢？過了幾年之後，亨利二世再次率領大軍，捲土重來。這時他年齡大了經驗也已豐富，所以在戰場上打敗了斯蒂芬。
當初人家接濟你，你現在又殺回來奪位，這在中國人看來是忘恩負義的行為。但歐洲的貴族認為對對手的寬容是理所當然的，但該競爭的還是要接著競爭。
另外，雖然亨利二世取得了勝利，但結果卻很有意思。他和斯蒂芬簽訂了一個條約，就是這王位還是由斯蒂芬來做，把亨利二世立為太子，一旦斯蒂芬百年之後，由亨利二世來繼承王位。
若在中國人眼中，好不容易打贏了，卻只得了接班人的名義，好像不值得。按照中國皇位爭奪史，非殊他九族不可。
另外還有一場戰爭，也是非常有戲劇性。英國愛德華三世兩個兒子蘭開斯特公爵和約克公爵的後代，他們都對英國王位感興趣，於是兩個家族間發起了一場內戰。
戰爭的結局：竟然是不打不成交，兩大家族後來打出了感情，互通了婚姻，蘭開斯特家族的亨利七世娶了約克家族的伊莉莎白。聯姻之後，約克和蘭開斯特兩大家族宣告合併，開創了都鐸王朝。
在歐洲的政治中，有一個特殊傳統，就是一個國王，即使是被從王位上推翻下來，也會受到必要的禮遇，這也是騎士精神的一種體現。所以在歐洲的權力鬥爭中，很少有像中國那種斬草除根的想法。
3、貴族精神是君子之爭，要有風度
歐洲的貴族寧可承擔養虎為患的後果，也不願意喪失自己的風度。1688年時候，威廉三世攻打詹姆斯二世。威廉三世是詹姆斯二世的女婿，但他覺得這個王位應該是屬於自己的，所以從詹姆斯二世手中奪取了英國王位，把自己的岳父給俘虜了。
威廉三世把自己的岳父關在靠近海邊的一座城堡裡，同時在城堡靠海那一側給他留了一條小船。詹姆斯二世心領神會，就坐著這條小船逃到了歐洲(宋襄之仁)。
第二年詹姆斯二世組織了一支雇傭軍，想重新奪回自己的王位。這時威廉三世正在組織和法國進行一場戰爭，他一看自己岳父捲土重來，不得不騰出一隻手來對付自己的岳父。最後雖然把詹姆斯二世打跑了，但在英法戰爭中卻遭到慘敗。
正如荷蘭史學家約翰·赫伊津哈所說的，“火藥的傳入雖然把騎士階層炸得粉碎，但是中世紀騎士所體現的，並且被理想化的騎士精神，卻在近代西方文化中得以保留”。
這種騎士精神實際上就是貴族精神的一部分，它作為一種道德理想，對西方人的民族性格有著長久的影響。
西方進入平民社會之後，貴族之間網開一面的傳統在高層政治中還依然得以保留。
比如在美國南北戰爭中，南方軍即將面臨失敗，軍官中有人提議化整為零分散到老百姓家裡，進入山區打游擊戰。但當時南軍最高統帥羅伯特·李將軍卻不同意，他說：“戰爭是軍人的職業，我們要是這樣做，就等於把戰爭的責任推給了無辜的老百姓。我雖然算不上一個優秀的軍人，但我絕不會同意這樣做，如果能用自己的生命換來南方老百姓的安寧，我寧願作為戰爭犯被處死。! ”
他的對手是大家熟知的林肯，林肯總統同樣表現出寬宏大量的貴族風度。本來他確實應該按照軍法對羅伯特·李進行處置，但是他認為南北之間的仇恨宜解不宜結，所以他對李將軍說，“您也到了退休年齡了，就告老還鄉吧。”於是，李將軍就以這種方式光榮退休，回到自己的莊園，撰寫回憶錄去了。
4、貴族精神是一種擔當精神，一種社會責任感
貴族精神有很多還不為我們所理解，比方說，貴族精神當中的低調。洛克菲勒帝國，那個小洛克菲勒在上大學的時候，過的是貧窮的生活，自己燙褲子，自己縫鈕扣，不抽煙，不喝酒，不隨便到劇院去看電影，和他爸爸一樣，把每一筆開支都記在小本子上。
這些人看起來很節約，但是並不小氣，因為在面向社會進行捐贈的時候，都非常慷慨。比如咱們大家都非常熟悉的比爾·蓋茨，後來把他名下所有的財產全都捐給了社會。看既節約又慷慨，這也是貴族精神非常可取的一部分。
這種精神，從一個角度來看是慷慨，從另外一個角度去解讀，也可以說是一種擔當精神，一種社會責任感。
所以在今天西方社會的主流意識當中，最讓我們感動的就是這種無處不在的擔當精神。比如西方的航海業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當一艘船遇到危險要沉沒的時候，船長肯定是最後一個離開的，或有的船長乾脆選擇和船一起沉沒，這就是從貴族精神延續下來的一種承擔精神。
在電影《鐵達尼號》中，船即將沉沒的時候，船長走進了船長室，選擇了和船共存亡，這就是一種擔當精神。
在大船開始沉沒的時候，船長請船上的小樂隊到甲板上來演奏，以安撫大家的情緒。在演奏完畢之後，首席樂手向大家鞠了一躬，樂手們開始離去，船上非常混亂，大船馬上就要沉沒了，首席樂手看見大家都走遠了，他自己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架起小提琴，拉起了一支新的曲子，已經走遠的樂手，聽到音樂聲，不約而同地又回到了首席樂手身邊，大家重新開始演奏。船要沉沒了，大家相互握手，互道珍重，首席樂手說：“今天晚上，能和大家一起合作，是我終身的榮幸。”這是對貴族精神的最好的詮釋，它告訴我們，有一種死比平凡的生更偉大。
5、貴族精神是有榮譽、有良知
儲安平在其《英國采風錄》中記述了他對英國貴族和貴族社會的觀察，他說：“凡是一個真正的貴族紳士，他們都看不起金錢…英國人以為一個真正的貴族紳士是一個真正高貴的人，正直、不偏私、不畏難、甚至能為了他人而犧牲自己，他不僅僅是一個有榮譽的、而且是一個有良知的人。”
用當年法國政治學家托克維爾的話來說：貴族精神的實質是榮譽。 貴族精神跟物質條件，有的時候可以說沒有什麼關係。
就像當年張愛玲所說的，舊上海公寓裡的那個電梯工，一定要衣冠楚楚，領帶打得整整齊齊，才肯出來給顧客開電梯，這也體現了一種貴族風度。
還比如許紀霖教授所說的，有一個下班後的三輪車夫，靠自己蹬三輪車的微薄收入，養活了幾十個孤兒，一個一個送他們去上學，我們也可以說，這個人具有一定的貴族精神。
所以說，貴族精神說離我們遠也遠，說離我們近也很近，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一個精神貴族。
6、精神貴族就是一種人格教養
傳媒傳遞給我們一種錯覺，就是貴族化中的“貴”，就是華麗、氣派、顯赫、奢侈…等形式。這種和真正的貴族文化毫搭不上邊的虛榮和幼稚的形式氛圍，實際是一種膚淺、粗糙的文化氛圍。
真正的貴族精神，應該有三根重要的支柱：
一是文化的教養，抵禦物欲主義的誘惑，不以享樂為人生目的，培育高貴的道德情操與文化精神。
二是社會的擔當，作為社會精英，嚴于自律，珍惜榮譽，扶助弱勢群體，擔當起社區與國家的責任。
三是自由的靈魂，有獨立的意志，在權力與金錢面前敢於說不。而且具有知性與道德的自主性，能夠超越時尚與潮流，不為政治強權與多數人的意見所奴役。
貴族這一無論是在稱謂、還是實質上的確認，都必須是與其品德、學識、行為相符合的。否則，即使其權傾天下，富可敵國，亦不能進入貴族的行列中。
三、每個人皆可以過著貴族般的生活
貴族的真正意義是指其在精神和高尚行為上的擁有。
貴族精神的高貴之處，那就是純淨地活著，優雅地活著，有尊嚴地活著。他不會為了一些眼前的現實利益，去背信棄義，去不擇手段。
基於這樣一種意義上來講，精神的貴族和所謂富有之人應該是沒有關係的。精神的貴族不一定富有，富有之人不一定是貴族。因為貴族精神不是可以用錢買來的。
所以，“貴族精神”並不必然地為“貴族”所壟斷，布衣平民只要透過不斷努力學習、堅持塑造自己的人格教養，同樣都是具有“貴族精神”的貴族，亦即，同樣擁有“精神的貴族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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