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品劍180:基因編輯嬰兒

楊惟雯

 

一、賀建奎的基因編輯嬰兒

 

2018年11月26日,南方科技大學生物系副教授賀建奎宣佈,全球首例免疫愛滋病的基因編輯嬰兒,一對名為露露和娜娜的基因編輯嬰兒於11月在中國誕生。這一所謂研究成果引發各界廣泛質疑。

 

“首例”、“愛滋病”、“基因編輯”,讓這則只用21個字就能概括的新聞瞬間刷屏了。這篇新聞通稿的的話題爆炸程度甚至可以和當年屠呦呦獲得諾貝爾獎相媲美,更是為線下的“小團體討論”提供了更加新鮮的素材。


當天晚間,國內上百名科學家聯名發聲,對賀建奎未經嚴格倫理和安全性審查,進行的可遺傳的人體胚胎基因編輯行為,表示堅決反對和強烈譴責。

 

據資料顯示,賀建奎除了是一名科學家,名下還擁有7家企業股權、6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並且是其中5家公司的實際控制人。這7家公司的總註冊資本為1.51億元。

 

這7家公司中,最早成立的瀚海基因,是一家宣稱生產第三代基因測序儀的公司。這家公司在4月宣佈獲得2.18億元A輪融資。如今,這家公司已經估值不菲。


而註冊資本最高的,是深圳市南科生命科技有限公司,這家公司還獲得了南科大旗下深圳市南科大資產經營管理有限公司的入股。

 

二、學者下海經商的觀念轉變

 

據深圳商報早前報導,賀建奎來自湖南婁底,他從小迷戀物理學,立志要成為中國的愛因斯坦,從而發奮學習,如願考上中國科技大學。後來前往美國求學,首先是進入美國萊斯大學物理系,師從Michael Deem教授從事生物物理學研究;博士後則是師從斯坦福大學生物醫學工程系斯蒂芬·奎克教授,從事基因測序研究。

 

從過往報導來看,賀建奎對於學者下海經商的看法經歷過一次重要的轉變。早前,還在象牙塔中的他堅信“學者就應該堅守清貧,這樣才能在學術上有所成就”。
但在近兩年的採訪中,賀建奎表示,他相信“財富和科學可以共融”。他認為,“學者不一定堅守清貧才能有成績,學術研究到商業應用,對於我來說才是最擅長的事情。”

 

賀建奎這一觀點的轉變,發生於他在斯坦福大學攻讀博士後期間。他師從斯坦福大學生物醫學工程系斯蒂芬·奎克教授。據深圳商報報導,斯蒂芬·奎克教授不僅是世界基因測序領域首屈一指的頂級科學家,而且還是十多家公司的掌門人,是擁有三家上市公司控股權的億萬富豪。

 

三、基因編輯嬰兒之父


據賀建奎介紹,基因編輯手術比起常規試管嬰兒多一個步驟,
即在受精卵時期,把Cas9蛋白和特定的引導序列,用5微米、約頭髮二十分之一細的針注射到還處於單細胞的受精卵裡,採用“CRISPR/Cas9”基因編輯技術能夠精確定位並修改基因,而這對雙胞胎的CCR5 基因經過修改,使她們出生後即能天然免疫HIV病毒。

根據新聞稿,“這是世界首例免疫愛滋病的基因編輯嬰兒,也意味著中國在基因編輯技術用於疾病預防領域實現歷史性突破”。

 

但是顯然,人們對與賀建奎團隊的這一“歷史性突破”猶有疑問。

首先反應的就是深圳的衛生部門,深圳市衛生計生委醫學倫理專家委員會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正在介入核實此事。

深圳市疾控中心愛滋病防治科主任楊崢嶸表示,這個基因編輯技術的安全性還沒有經過充分證實,而且理論上,父母都是愛滋病患者也可以生健康孩子。

 

清華大學愛滋病綜合研究中心常務副主任張林琦對此評價道:“這事件已經遠遠超出了技術問題的範疇,後果不可預測,一定是倫理爭論的焦點。即使技術是100%可靠,人類是否可以或應該編輯自己的生殖細胞和胚胎,(看到這個消息)絕大多數人肯定大腦一片空白,包括我自己。”

這項所謂研究的生物醫學倫理審查形同虛設。直接進行人體實驗,只能用瘋狂形容。


根據與其共事過的業內人士的評價,賀建奎“就是馬斯克”,“如果用三個詞那就是:聰明、瘋狂、天才,太適合他了”。

僅用5年的時間完成了在美國史坦福博士到博士後的歷程,年僅28歲就成為南方科技大學最年輕的副教授的“天才”經歷,也是羨煞旁人。而“天才賀建奎”最大的理想並不是做“中國的馬斯克”,而是做“中國的愛因斯坦”。

 

在他的社交媒體以及私人朋友圈裡,幾乎都是與基因測序有關,他把個人基因檢測稱為即將到來的個體化醫學革命。在接受美聯社專訪時賀建奎表示:“我感覺自己有很重大的責任,不僅是促成第一個(基因編輯嬰兒),而且要讓她成為一個榜樣。”他認為在是否允許或者禁止基因編輯的問題上,“社會將決定下一步怎麼做。”

 

四、突破的是倫理學的底線

 

賀建奎是瘋狂天才,也是企業家,是大學教授,也是基因商人,在這一點上倒是和他在史坦福的導師斯蒂芬·奎克頗為相似。

 

這是世界首例免疫愛滋病的基因編輯嬰兒,也意味著中國在基因編輯技術用於疾病預防領域實現歷史性突破。

 

基因編輯用於人類生殖細胞是科學界的禁區,就像克隆技術不能用於人身上一樣,在各國都有一條不可隨意逾越的倫理紅線

隨著基因試驗的開展,國際上初步確立基因編輯的倫理紅線。2017年83日,在美國人類遺傳學雜誌聯合具有遺傳學專業知識的11個團體和國際組織發表了聯合立場聲明,闡述了人類生殖系細胞基因編輯問題的三個關鍵立場:

第一,在科學、倫理和政策的諸多問題尚未有答案或取得共識的情況下,目前,以懷孕為目的進行生殖系細胞基因編輯是不合適的。

第二,為了基因編輯應用于未來臨床服務,當下只要有效監督並得到捐助者的知情同意,沒有理由禁止人類胚胎和配子的體外生殖系細胞基因編輯,也不應該禁止公共資金對此類研究項目資助。

第三是人類生殖系細胞基因編輯的未來臨床應用不應該進行,除非存在(a)令人信服的醫學理由,(b)支持其應用於臨床的證據基礎,(c)道德上的理由,以及(d)公開透明的程式征得利益攸關方的意見。

 

這事件可以說從實驗設計和科學目標上,突破的不是科學前沿,而是倫理學的底線,造成人們對生物技術的恐懼和抵制。

因為,一旦胚胎接受了基因編輯,後續如果反悔了是沒法改的,像潑出去的水,不可中途退出。在新藥臨床試驗中受試者可以中途退出或換藥,但胚胎基因編輯後一旦出現問題,後果是終生的。這個不是治療免疫疾病,而是從一開始就改變了人的基因,讓人一輩子暴露在另外一些危險而常見的病毒風險之下,“想想太可怕了”。

 

根據賀建奎向美聯社提供的資訊,胚胎的基因編輯發生在體外受精階段。首先,精子被“洗脫”下來,以便與可能潛伏著愛滋病病毒(HIV) 的精液分離。隨後,單個精子與單個卵子結合從而產生胚胎。在這之後,研究者即可開始對胚胎的基因編輯。

 

在胚胎發育的 3 天- 5 天,研究人員會取出一些胚胎細胞進行檢查。參與此次研究的夫妻可以選擇是否使用編輯或未編輯的胚胎進行懷孕嘗試。總體來看,22 個胚胎中有 16 個被實施了基因編輯,其中 11 個胚胎進入了妊娠過程。最終,露露和娜娜誕生。

 

2017年2月,賀建奎在在科學網曾就人類胚胎基因編輯撰文稱:“CRISPR-Cas9是一種新技術,我們需要更多深入的研究和瞭解。不論是從科學還是社會倫理的角度考慮,沒有解決這些重要的安全問題之前,任何執行生殖細胞系編輯或製造基因編輯的人類的行為是極其不負責任的。”如今,這份成果被學界認為言行前後不一致。

 

但這樣的冒進,對於基因編輯領域可能造成巨大的傷害,也可能讓這個本來很有前景,甚至改變世界的新技術遭遇不必要的挫折。

通過基因編輯雖可實現避免缺陷嬰兒出生,增進人類健康等積極作用,但同時也對生命、人格尊嚴構成挑戰。
 

五、你願意被編輯嗎?

 

基因編輯技術聽上去非常吸引人,但像任何新誕生的技術一樣,都有不完美的一面。CRISPR技術不完美的一面是,他可能導致脫靶效應。所謂的脫靶效應,通俗點講就是打槍打歪了,沒有打到靶子上。沒有打到靶子上還好,不幸的是你打到了邊上的靶子上,如果邊上的靶子上是抑癌基因的話,那就有導致你得癌症的可能性。

 

第二個問題:你願意你的後代被基因編輯嗎?這可能是一個更難的問題。

1987年,第一個試管嬰兒的誕生就曾經引起軒然大波,非常多的人反對它。理由是它違反了自然進化的規律,違反了神的意志,也違反了社會倫理。但是今天,越來越多人接受了這種技術。它已經成為一種常規方法,每年都會誕生七十萬試管嬰兒,這些嬰兒已經成為我們社會的一部分。

現在,基因編輯技術離我們已經非常近了。可以預期的是,基因編輯技術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復那些有遺傳缺陷的基因。

基因上的缺陷,我們當然不希望傳遞給自己的孩子,即使那是隱性基因。如果我們可以運用基因編輯技術讓孩子更健康地成長,我想這是每一個做父母的心願。而一旦踏上了基因治療之路,人類就不可避免地面臨基因改良的問題。為什麼我們不可以把我們的肌肉變得更強壯呢?讓我們的大腦變得更聰明?又或者是兩者結合,肌肉又強壯,大腦又聰明,對不對?

 

能不能做這件事?要不要做這件事?一切沒有想像中那麼簡單。

首先我們要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最好的基因,只有最能適應環境的基因。譬如說皮膚白皙是大家都喜愛的特點,但是皮膚白容易受到紫外線的傷害,在白種人中,皮膚癌的發病率是非常高的。而在黑人中幾乎沒有聽說過誰得這種病。所以,白的基因在某些地方是一個缺陷,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又是優勢。

 

第二個例子是所謂的肥胖基因。其實肥胖基因不是一個基因,而是一組基因。雖然現在聽上去有點貶義,但肥胖基因在遠古時代是我們人類的一大優勢。

大家想像一下,在遼闊的非洲大草原上,一群野人拼命地追羚羊,跑了十幾公里,總算逮到羚羊了。他們會做什麼?他們會立刻把這頭羚羊吃掉,吃到飽得不能動還要吃。為什麼?因為你不把它吃掉,馬上獅子會過來跟你搶吃的,禿鷲也會過來跟你搶吃的。而且你還沒有冰箱存儲食物。等到第二天、第三天,甚至一個禮拜之後,你可能都見不到第二頭羚羊了。所以你不但要把它吃下去,還要有一部分基因負責把它很快地消化掉,盡最大的可能把它吸收成你身體的一部分存儲起來。存儲在哪兒呢?肚子和腰上是最好的。人體工程學已經證明,那裡是人體負重最好的地方,它不會影響運動。

 

正是由於這些基因保證我們的祖先能夠存活下來,沒有這些基因的猿人可能幾天後就餓得奄奄一息了。所以,雖然今天我們不太喜歡這個基因,因為我們的食物實在是太豐富了,我們忍不住吃的基因又沒有被改變,所以有時候多吃了一點就變胖了。但是這種基因未必真的不好。

 

大家知道,我們距離最近的一次饑荒年代也不過幾十年的時間,也許在下一個饑荒到來的時候,這個基因又會發揮作用。所以今天的優勢基因可能變成明天的劣勢基因,今天的劣勢基因也可能變成明天的優勢基因。


不僅如此,我們認為的一些致病基因也可能對我們有好處。譬如我剛才講到的鐮刀型貧血症。在中國的南方地區,有20%的人攜帶這個突變的基因,而在非洲有些地區,比例甚至高達40%

如果它是一個致病基因,甚至會致死,那它為什麼會存活下來,並在人群中保持這麼高的比例?那是因為他們的生存環境決定的,因為那些地方都比較熱,蚊蟲比較多。雖然有了奎寧、青蒿素這些藥物,瘧疾還是一個非常致命的疾病。

 

據世衛組織統計,2015年有70萬人死於瘧疾。而攜帶鐮刀貧血症的基因的這部分人卻對瘧疾有著天然的免疫力。在這種情況下,與其說它是一個突變,還不如說沒有這種突變才是一種異常的情況。

 

我們要不要對後代進行基因編輯呢?今天你覺得送給他/她一份很好的禮物,把他/她的一個基因給修正了。但是等他長大以後,也許環境變了,你送給他的這份禮物變成了一個災難。這時候你的心情會多麼得痛苦和複雜。所以基因編輯絕不是一件可以輕易去做的事情,我們必須對它有充分的瞭解。


六、基因編輯是歷史發展的必然

 

希望變得更聰明、更強壯、更美麗,是根植于人類心靈深處的渴望。但我們現在的基因,卻還停留在石器時代。大家知道,工業革命之後,肌肉就已經不太重要了。像巨石強森、施瓦辛格這種肌肉男的價值主要在好萊塢的螢幕上。他到工廠去做工,都無法憑藉這身肌肉獲得勞模稱號。

 

那麼我們的智力呢?大家都知道,我們已經在某些方面被AlphaGO這樣的人工智慧給打敗了。所以我們今天的人類面臨非常多的挑戰。基因編輯技術在這個時候出現絕不是一種偶然,而是歷史發展的必然。我們不應該逃避,也無路可逃。

 

但是無論如何,我認為人類基因的多樣性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多樣性是保持人類進化發展最重要的源泉之一。我們都希望看到一個豐富多彩的世界。
達爾文在《物種起源》一書中曾提及:

在自然界能夠生存下來的物種,永遠不是那些最強壯的,也不是那些最聰明的,而是那些最能夠適應變化的。


中國在基因編輯技術上並不領先,全世界的頂級科學家都不敢去做這件事情,為什麼?不是沒有這個能力,而是因為是對科學力量的敬畏,和對生命的尊重。


未來,嚴格行業內監管與品質控制,是政府職能部門面臨的新挑戰。有專家建議,應依據該技術應用的不同類型明確監管的權威機構,並需完善操作環節的技術規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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